第七章 梨花落尽柳花时
就在薛绍恒毫无防备的时候，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腹部。他甚至没来得及叫喊，花羽便将匕首全部刺入。
“雪儿，我……”楚少秦伸出手，却停顿在半空，害怕触碰那张被他打伤的脸。
花羽风淡淡一笑：“你是孩子的亲爹，日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。”
“秋雪，你在吗？”安青用双手辨别方向，却不小心被脚下的椅子绊了一脚。若不是梨秋雪急忙上前扶住他，他早已摔在地上。
“少秦，你在怀疑我？”
“真是岂有此理，究竟是谁在造谣！”楚少秦无处发泄，只好一拳捶向回廊的木柱。
“还真是浓情蜜意啊。”楚少秦推开房门的瞬间，梨秋雪快速地将自己的手抽回。这个细微的动作被他尽收眼底，虽有不悦，却仅仅是微微 蹙眉。
“少秦，你不能把安青派去那么危险的地方，安青学艺不精，他会死的。”梨秋雪拽住楚少秦的衣袖，恳求着他。而楚少秦面不改色，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的手。
“梨秋雪，你不要太不把朕放眼里了！”楚少秦冲着那抹背影吼 起来。
“你这个女人啊，就是会利用人。”薛绍恒展开折扇，走到床边，他挑了挑花羽的下巴，俯身落下一吻，并意味深长地看了楚世杰一眼，“这孩子可是我的，以后做了太子，可别忘了我这个亲爹。”
“混账！”楚少秦皱起眉头，拍桌起身，吓得太医和宫女们直哆嗦。
“等我们联手杀了楚少秦之后，我来当皇帝，你依旧是皇后，是我最宠爱的女人。”薛绍恒搂住花羽，嗅着她发间的汗香，吻着她的肩膀。
“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，皇上日后宠谁，还说不准呢。”花羽幽幽地笑了笑，转身穿入石拱门。
楚少秦领着梨秋雪出来散步，而宫内却不知为何流言四起。站在他身旁的梨秋雪紧紧地牵着他的手，心里似乎很不好受。
在这宫中，花羽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人。她梨秋雪，不过是妨碍他们的绊脚石。
“不要！”梨秋雪突然从噩梦中醒来，她坐起身，额前尽是冷汗。而在她的床边，楚少秦俯视着她，他脸色难看，眼神阴鸷，像无情的阎 罗王。
“我还在，莲珠也还在，我们都还在，少秦，你不是一个人。”似乎看穿楚少秦心中所想，梨秋雪握住了他的手，她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，静静地听着从那里传来的心跳声，“有我们陪着你……”
夜色已黑，他们虽然挑着灯笼前行，但在冷风中，仍能感受到身后那股不安的躁动。梨秋雪自幼习武，自然知道身后有人跟随。她不动声色是因为她未能知晓那人究竟是楚少秦派来保护她的，还是花羽派来杀她的。
“你撒谎！那镯子是朕赐给梨贵妃的，怎么会在你这里？”
几名宫女一边走一边议论着，只是没走几步就撞见了从走廊拐角处出来的楚少秦。
“安青是不是出什么事了？”
雪一连下了三个月，整个皇宫的屋檐都被积雪覆盖，放眼望去都是惨淡的白。在这三个月里，楚少秦再没有去看过梨秋雪，他偶尔路过西阳宫，却从不进去。院子内的梨秋雪总会听到外面的太监说这样一句话：“皇上，您要不进去看看梨贵妃吧？”
“雪儿！”楚少秦并没有先去看看襁褓中的女婴，而是走到床边，守着他最爱的人。
他是君，安青是臣，他做的决定是安青无法忤逆的。楚少秦冷笑着，并没有说明，而是拽着梨秋雪离开了廊房。
信里，安青为她报平安，让她别担心。安青在边外这几个月，拳脚功夫精进不少，上阵杀敌完全没问题。只是，他依旧放心不下宫内的梨秋雪，所以买通了送信的人，给她送一封报平安的书信。
“你故意激怒我？”
“秋雪，我尊重你的选择。但是请你记住，在这宫里，你除了楚少秦，还有我，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……”
廊房内只有他一人，没有宫女下人，这些天他都在自己打理自己的日常起居。他受了伤，做什么都不方便，但他从来不去打扰梨秋雪。
宫女退下后，薛绍恒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。他一直藏在屏风后面，观看着他们的一言一行。薛绍恒是东祥宫的常客，原本会成为宫中丑闻的存在，却因为楚少秦从来不在意花羽而无人问津。
梨秋雪被宫女扶着离开了东祥宫，她已经看不出楚少秦是为了护她，还是厌恶她。她转头望去，却对上花羽的目光，她的目光清冷，唇边却有一抹戏谑的笑意。
“免礼。”楚少秦的唇角掠过一丝得意，他虽然同意了安青回宫，但心里依旧有一根刺。为了拔掉这根刺，他以留下双目为条件允许安青回宫。他原本以为安青会知难而退，不料他真刺瞎了双眼。就算一辈子都要在黑暗中度过，他也要回到梨秋雪身边。
从什么时候开始，他们变得那么生分？他明明想好好保护她，他把最好的侍卫和御林军都调到了西阳宫，时刻保护着她。而她，却永远不 领情。
人会在突然的回忆间感觉到孤单和悲伤，也会在不经意间感觉到温暖和感动。楚少秦意识到自己的孤单和悲伤，是因为他发现，他除了梨秋雪之外，已经一无所有。而他感觉到温暖和感动，也是因为梨秋雪一直在他身边，给他所有的爱。他拥抱着怀里的人，唇角扬起一抹温暖而忧伤的 笑容。
梨秋雪浑身一颤，停住了脚步，半晌，嗤笑一声，继续迈步前行。
“是，娘娘。”
“嗯……”梨秋雪依偎在楚少秦的怀里，她望着窗外飘飞的白雪，安静地闭上双眼休息。在梦里，他们回到了那风雪漫天的山谷。他们迷失了方向，镖局的人找到了他们，他们在大雪中唱着歌谣……
安青没有作答，从他受伤开始，楚少秦便不允许他再出现在梨秋雪面前，也不允许他再直呼梨秋雪的名字，否则逐他出宫。
耳边嗡嗡作响，这一刻，楚少秦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。他伫立在院外的大雪中，目光迷离，他仿佛在这冰天雪地中看不到任何影像。直到寝室内的宫女跑到他面前，一脸焦虑地问道：“皇上，娘娘难产，太医问，是保大还是保小？”
“你等一下。”梨秋雪转身走回屋内，她写下一封信，并将首饰盒中最贵重的一枚镯子送给了送信的小太监，“这封信替我转交给安青，这镯子送给你。”
梨秋雪站在院子内，看着雪花，听着院外的脚步声近了又远，远了又近。自那次之后，她再也没有踏出西阳宫半步，西阳宫里里外外都驻满了侍卫和御林军。他们像在保护她，也像在囚禁她。
“好，梨秋雪，你听好了，从今天开始，朕就要将你永远囚禁在西阳宫里！”楚少秦松开双手，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。他转身离去，留下一抹冷清的背影。
“楚世杰，是个好名字。”花羽浅浅一笑，抱过宫女递来的男婴。这是她在这宫中最大的筹码，有了他，就算楚少秦不宠爱她也无所谓。
“你腰间的镯子从何而来？”
花羽坐在摇椅上，披着红色的裘衣，望着东祥宫内满满的礼品，不由得轻扬唇角。太医说，以她的脉象来看，多半是男孩。
梨花花期结束的时候，宫内传来安青回宫的消息。梨秋雪知道安青即将回来，她早早便收集了许多梨花花瓣，她将花瓣制作成花干，等着安青回来欣赏。
“看不见了而已，不碍事。只是以后再也不能陪你看梨花开了。”安青苦笑一声，忙转移话题，“我听宫里的人说你生了个小公主。”
“我就说吧，就算你生的是男孩，楚少秦也不会多看你一眼。”楚少秦走后不久，花羽便遣散了寝室内所有的宫女。
“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，以后不要再来西阳宫了。”梨秋雪摸着肚子，转身朝反方向离去。
“啊——”
“安青救过我三次，对我有恩，做人要知恩图报。”
“少秦，谢谢你……”
“安青，我对不起你，安青……”梨秋雪跪坐在城墙边，泪如雨下，她身边疼她、爱她、护她的人一个个离开，这份痛宛如刀割。
楚少秦走向那抱着婴儿的宫女，他看着襁褓中白净的男孩，情不由衷地扬起唇角。男孩和花羽十分相似，却一点儿也不随他。
他轻轻一笑，绕过安青走到摇篮边。
“是又怎么样？你得到了美人，我得到了孩子，我们各取所需不是吗？”花羽不屑地看着薛绍恒，就像在看一条狗。这样的眼神让薛绍恒倍感耻辱。
“你这是过河拆桥！”
婴儿的哭啼声响起，花羽抱起楚世杰，让孩子面对着薛绍恒的方向。
“皇上饶命，那镯子是贵妃娘娘给奴才的，她让奴才送一封信给安将军，奴才，奴才也是奉命行事，皇上饶命。”小太监吓破胆，连忙磕头求饶，他浑身颤抖，急忙将藏在袖口内的书信递给楚少秦。
“臣妾原本就不是爱饮茶的人，现今有孕在身，更是不爱饮茶，便让宫女拿走了。”花羽往前一步，双手穿过楚少秦的腰，轻轻地揽住他，靠着他的胸膛。
“安青，安青……”在梨秋雪的梦里，安青被人砍去双臂，万箭穿心，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死去，无能为力。
花羽踮了踮脚尖，吻上楚少秦的眉目。
“娘娘这下怀了龙种，皇上一定会对娘娘加倍疼爱的。”伺候花羽的宫女连忙道喜，另一名宫女也跟着起哄。
“少秦，你怎么来了？”
“雪儿，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，我们不要再吵架了，好不好？”
一个时辰前，梨秋雪还在给自己腹中的孩儿缝小衣，她哼着歌谣，却忽然被针刺破手指。鲜红的血液渗出皮肤，染在了绸缎上。宫女走来，递上了花羽送来的信。花羽邀请她到东祥宫一聚，若她不去，她会让她的安青再无归途。
楚少秦沉思后，点了点头。
“雪儿，你给我活下来，只要你活下来，我什么都答应你！”
“阿碧！”梨秋雪颤抖着，久久不能接受阿碧惨死在自己面前的事实。护送她回宫的侍卫们纷纷将她围在中间，保护起来。从其他位置汇聚而来的侍卫朝着刺客的方向追赶而去。
手帕不经意地落入尘土，梨秋雪往后趔趄几步，被身后的宫女扶住。
“梨贵妃有什么好的，既不会琴棋书画，也没有皇后长得好看，凭什么得到皇上的恩宠？”
“我还听说，梨贵妃从小就跟一群男人一起长大，指不定身子早就不干不净。”
“娘娘，安将军来了。”一名宫女走进梨秋雪平时饮茶的房间，她微微低头，似乎有什么不敢说的事情。
“我是皇上，那安青是什么？在你心里，安青是什么！”楚少秦抓住梨秋雪的肩膀，他的力度仿佛能捏碎她的骨头。
“恨我一辈子？”楚少秦深吸一口气，努力抑制着心里的愤怒。
“皇上，万万不可啊。皇上，你是一国之君，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说这种话？”身后的太监和宫女急忙跪下来劝阻。
楚少秦迈进院子，走到她面前，当着所有人的面扇了她一耳光。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，他看着她脸上发红的指痕，很快便后悔了。
“我来看看我的莲珠。”
“说！”楚少秦不耐烦地看着跪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半天的太医。
“少秦，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。”梨秋雪望着襁褓中的女婴，宫女正为她拭擦身子。
“你叫我什么？”收紧的拳头像要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出来，楚少秦看着梨秋雪，看着她冷冷地笑，然后冷冷地重复“皇上”二字。
梨秋雪去廊房看望安青的时候，安青正在为自己换药。他腹部的伤口虽然已经愈合，但依旧能看到一道肉疤。他手脚不灵活地为自己涂上药膏，并拆开一旁的纱布一圈圈地缠绕。
“少秦，你说只要我活下来，我说什么都答应，是真的吗？”
“皇上恕罪。”
“滚！”
安青抚摸楚莲珠的手收了回来，他用耳朵判断着声音的方向，转身 跪拜。
“回皇上，娘娘这是肝气郁结，伤到肺腑了。”
“皇上，臣妾可以叫你少秦吗？”花羽抬起头，闪着水光的眸子如一潭碧波。
楚少秦一怔，呆呆地望着笑如芙蓉的花羽。若梨秋雪有花羽一半的柔情和娇气，他们也不至于闹到彼此不相见的地步。楚少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，转身离开了东祥宫。
“你又耍无赖。”
“雪儿，是这样吗？”
“雪儿，雪儿，你怎么了？来人，快传太医！”楚少秦紧紧握住梨秋雪的手，急忙将她抱回寝宫，传召太医。
安青曾经是富家公子，如今却因为她弃笔从戎，穿上厚重的盔甲，远赴沙场。安青连她都打不过，又怎么能面对千军万马？楚少秦这是要安青死，永远回不来。
“他们都被楚季害死了……都不在了……”那一刻，楚少秦的心像破开了一个大窟窿。窟窿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，原来一直以来，他才是最孤单的人。原来很早以前，他所熟悉的人、所熟悉的一切，都不在了。
“朕送给你的茶，你不喜欢？”
婴儿的哭啼伴随着一声惨叫响起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停止了 动作。
“贵妃娘娘！”赶来的宫女急忙扶住突然晕倒的梨秋雪，“快来人啊，娘娘晕过去了。”
鲜血从薛绍恒的口中溢出，他往后趔趄着，低头看着被血染红的衣服，再往后几步，只听见椅子倒下的声音。被身后椅子绊倒的他失去重心摔在地上，他浑身抽搐着，抬起手指着笑容邪魅的花羽。他想说话，张口却被溢上来的鲜血堵住喉咙。
“安将军平安归来，只是……”
“她叫楚莲珠，现在还只会在地上爬。”
刚走到门口的楚少秦停住了敲门的动作，他静静地伫立在门外，听着里面的对话。
梨秋雪沉默了片刻，没有回答，她继续摸着肚子，痴痴地笑着。她现在最大的期盼就是腹中的孩儿，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儿平安出生，健康成长，她就心满意足了。
“参见皇上。”
“如果你想把我一脚踢开，你就得好好想想，以后楚少秦知道这孩子是我的会怎么样。”薛绍恒猖狂地大笑着，似乎打算鱼死网破。
“死之前再看儿子一眼吧。”花羽轻蔑地笑着，而薛绍恒浑身抽搐，不一会儿便再也没有动静。
楚少秦不顾太监和宫女的阻拦，闯入了寝室。
“孩子你已经看过了，你可以走了。”花羽欣赏着怀里的孩子，却以冷漠的口吻说着。
“莲珠本来就不叫我爹，她得叫父皇，哈哈哈……”
“奴才一定送到。”收下玉镯子的小太监将信敛入衣袖内，恭敬地退了出去。就在他走出西阳宫，踏上园林小径时，正面碰上了楚少秦。
梨秋雪双手死死地拽住了身下的被褥，她用尽毕生的力气，浑身痉挛着，身体剧烈地起伏了一下。
“安青喜欢你，这宫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！难道你看不出来吗？他看你的眼神全是爱意，我是男人，我不能接受别的男人对你有所企图。雪儿，我告诉你，若不是因为他救过你，我早就杀了他！”
“皇上，娘娘受了刺|激，怕是要早产了。”
“少秦，我们明明只隔了一道墙壁，却总是不相见。”
“参见皇上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。”小太监急忙跪拜，而藏在腰间的玉镯子不合时宜地露了出来。他急忙用衣袖遮掩，却逃不过楚少秦的 眼睛。
被强行拉出寝室的楚少秦滞在原地，梨秋雪的那抹笑就像是在和他 告别。
“少秦，只要你相信我，别人说什么我不在乎。”梨秋雪将楚少秦的手靠向自己的脸颊，露出一抹浅笑。楚少秦宠溺地掐了掐她的脸蛋，忍俊不禁。
“不了，走吧。”楚少秦看了看“西阳宫”几个字，转身离去。
花羽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像木头一样坐在那里的梨秋雪，继续说道：“皇上，雪儿妹妹听说臣妾有喜了，特地过来探望臣妾。臣妾想着，雪儿妹妹也多日没见到皇上了，不如一起吃个饭，聊聊家常。”
“我要是离开了，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？我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爹。”梨秋雪苦笑着，一想到楚少秦摆出皇上的架势对她，她的心便冷了一截。
“安青，最近关外总有蛮夷侵犯，朕打算给你一次立功的机会。”楚少秦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安青。
西阳宫内的梨秋雪正在院子内来回踱步，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丝帕，心中生出不安的情绪。她腹中的胎儿即将出世，这宫中针对她的人越来越多，她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胎儿出世那一天。为了保全孩子，她必须有所行动。
“知恩图报？宫里不少人传你和安青有私情，你这么急着去见他，是不是真的就如宫里人所说，你对他有其他的感情？”一股醋意漫上楚少秦的心头，他虽然知道梨秋雪不会背叛他，但他是君王，眼里容不得沙子。
“少秦就是这样，孩子气，你还是叫我秋雪吧，我习惯了你这样叫我。”梨秋雪坐在安青身旁，摸着隆起的肚子。不知不觉中，她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。
“娘娘，我老觉得身后有人跟着我们。”在回西阳宫的路上，跟随在梨秋雪身旁的阿碧说道。
“安青就是安青！永远只是安青！”梨秋雪嘶吼的模样让楚少秦一怔，她眸中含着泪，却咬着唇不让泪水坠落，“而我曾经爱着的楚少秦已经不在了。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万人之上的皇上，是强行占有我、囚禁我的皇上。”
梨秋雪仰头的时候，一片雪花从高空坠落，静静地落在她的脸颊。雪花融化成水，淌过。
梨秋雪生下楚莲珠的几个月里，楚少秦都没有去过东祥宫，仿佛住在那里的人从来都不重要。虽然梨秋雪劝过楚少秦有时间也应该去看看花羽，但楚少秦总是笑着反问：“你就不怕我去了就不来你这里了？”
梨秋雪意识模糊地望向珠帘外晃动的人影，楚少秦闯入寝室，却被数十名太监缠住。他们不让他靠近珠帘内的床榻，原本守着她接生的几名宫女也急忙拦在了珠帘处。梨秋雪听到了楚少秦的声音，看到他不顾一切的身影，一滴泪从眼角滑落。
“我要母子平安！”楚少秦从浑噩中回到现实，他走到寝室门外，冲里面的太医大喊，“你们给我听好了，我的雪儿不能死！”
就在他走至大门时，身后传来了宫女的惊呼声——
“我也听宫里的太监说了，听说梨贵妃以前就是一个不检点的人，喜欢勾三搭四。”
安青虽然看不到，却能听出他们现在很快乐。
楚少秦离开的第二日，花羽在御花园散步时忽然昏倒，经太医诊断，竟是喜脉。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轰动全城，就像是空气一样，飘浮在人们的每一缕呼吸之中。
“嗯。”梨秋雪扶着安青走到摇篮边，她将楚莲珠从摇篮内抱起来，让安青摸摸她的脸蛋。安青的手顺着楚莲珠的头发往下抚摸，用手去感受着她的轮廓。
梨秋雪抬头望向花羽，花羽唇边浮着残忍的笑意，仿佛在警告她什么。梨秋雪收回视线，微微点头：“是。”
“摆驾西阳宫！”楚少秦将手中的信撕碎，扬在风中。身后几名宫人急忙跟上楚少秦，朝着西阳宫的方向走去。
楚少秦浑身一颤，转身疾步跑回梨秋雪身边。鲜血从她大腿内侧汩汩流下，她颤抖着，剧烈的疼痛和恐惧让她不由得抓紧了楚少秦的手。
“谢皇上开恩。”宫女们连忙磕头，起身小跑离开。
花羽侧头吻上他的唇，回应着他。
幸好是个女孩，这样一来，便不会威胁到花羽腹中胎儿的地位，花羽便不会轻易害她们母女。
“少秦，我想去看看安青。”自从刺客一事发生之后，安青就被楚少秦安置在了西阳宫北面的廊房养伤。西阳宫内换了一批侍卫和宫女，都是楚少秦亲自挑选出来的人。梨秋雪如今胎气稳定，她想去看看安青的伤势，毕竟安青是为了她才受伤的。
“娘娘小心！”阿碧张开双臂挡在梨秋雪身后，一支羽箭穿过她的胸口。梨秋雪就这样看着阿碧在自己面前倒下，死不瞑目。
“皇上，给孩子取个名字吧。”花羽温柔地浅笑着，似乎一点儿也不责怪他从来不来探望她。
在这宫中，除了宫女们议论之外，还有许多楚少秦管不住的嘴巴。比如说朝中的大臣，自从流言传开后，每日早朝，大臣们都会以梨秋雪腹中孩儿为话题，恳求楚少秦不可立梨贵妃的孩儿为太子，以免霍乱朝纲。每每听到这些奉劝，楚少秦心中便滋生怒气。他们尚且不知道雪儿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，便如此反对，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。
“雪儿，我答应你，让安青回来。”
“这孩子是太子，自然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。”花羽哼笑，轻轻地移开怀里的男婴，放在自己身旁，“日后没事，你不要再出现了，免得皇上误会。”
“我本来就是个无赖，以前宫里的其他兄弟都……”楚少秦突然想起以前在宫里的兄弟姐妹们，他的眸中透着淡淡的悲伤。
雪不停地下着，从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，到烛火通明。寝室内，断断续续地传出痛苦的呻|吟。楚少秦站在雪地内，身后的太监为他披上一件皮裘，劝他回宫休息。
“你们都下去吧，对了，把皇上送的茶叶都拿走，本宫不爱喝。”
花羽站在不远处的复廊上，静静地看着他们。她的唇边掠过一抹浅笑，继续走自己的路。尾随在她身后的几名宫女开始为她打抱不平，不满地议论起来。
“雪儿，你现在有孕在身，应该好好养胎。”楚少秦不悦地说道，“现在宫里宫外到处都是侮蔑你的谣言，你不好好待在西阳宫，却要去看一个小小侍卫，你让别人怎么看我？”
重阳节的时候，花羽突然腹痛，楚少秦赶到的时候，花羽已经产下一子。东祥宫的所有人纷纷跪下来恭贺皇上，而楚少秦的心情却十分复杂。他穿过人群，推开了寝室的门。寝室内，接生的宫女正在为婴儿拭擦身体，花羽坐在床上看着那婴儿，不悲不喜的表情让人难以揣摩。
“安青，我和楚少秦经历了很多才走到今天。安青，我知道你喜欢我，但是对不起……”
“如果我告诉你，我就是要他死呢？”
她对他向来柔情万种，从不忤逆，也从不说半个“不”字。楚少秦有时候也会觉得有愧于她，让她嫁给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，在这清冷的后宫孤独一生。他不让她怀上孩子，是因为忌讳花晟鹤。但现在，他似乎只能接受事实。
“肝气郁结？”
“秋雪，我真的很后悔当初把你带回楚少秦身边。”安青突然抓住梨秋雪的手，不让她抽离，“如果你想离开皇宫，我带你走，我带你去一个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，远离是非。”
“你是皇上，没人敢不把你放在眼里。”
花羽有喜的消息让花晟鹤心中欢喜，在楚少秦探望花羽之前，花晟鹤便派人送去了各种珍贵药材和奇珍异宝。除此之外，还特意命人去祈福，祈祷花羽腹中的是男孩。
“娘娘先前动了胎气，险些流产，是不能继续动怒和伤心的。皇上，恕臣直言，娘娘不宜再受刺|激，若再受刺|激，怕娘娘和腹中的胎儿都保不住了。”
“皇上，今晚可以留下来陪臣妾吗？臣妾准备了美酒佳肴，还有一份小小的礼物。”说到小礼物的时候，花羽笑了起来，她的笑声就像山间的风，在任何人眼里都能化成一道夺目的风景。
傍晚时分，批完奏折的楚少秦独自前往东祥宫。东祥宫内的花羽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佳肴。迈入门槛的楚少秦微微启唇，他的视线从进门那一刻开始便没有离开过坐在花羽身旁的梨秋雪。
宫女端走楚少秦送来的茶叶时，楚少秦正好迈入东祥宫，他看着宫女们端走的茶叶若有所思。花羽是个聪明人，她大概察觉到了什么。看来她这次怀上孩子也是计划之中的事情。
四五月的时候，大雪已经消融，宫内的清冷也逐渐被春天的气息取代。楚少秦每日下了早朝就会去西阳宫陪梨秋雪母女，四五月梨树开花的时候，西阳宫的院内落满了白色的花瓣。还不会走路的楚莲珠在楚少秦的怀里闹腾着，似乎在欺负他。
“就是，梨贵妃哪里能和我们的皇后比？”
阿碧是新来的宫女，梨秋雪看她单纯善良便留在了身边。
“是不是楚少秦为难你？”
流言不知从何而起，随着漫天飞雪肆意飘飞。梨贵妃不检点和不守妇道的流言传遍整个雁都，也传入了宫中。
“我只是太想见你了。”梨秋雪淡淡一笑，楚少秦却启唇不知该说 什么。
楚少秦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抱到了床边，让她看。
正在摇篮边唱歌哄莲珠入睡的梨秋雪喜出望外，她正要起身走出去迎接，却发现门口的宫女眼神飘忽不定。
“你说皇上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女人，皇后明明贤良淑德，却不 得宠。”
“如果你愿意，我可以当孩子的爹。秋雪，我喜欢你，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，我就喜欢你。如果你愿意离开皇宫，我可以带你走，不管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，我都会照顾你们。”
“快来人啊，娘娘出血了！”
梨秋雪是在安青离开皇宫那日才被宫女告知此事，她抚着大肚子，不顾身后宫女的劝阻，跑上了高高的城墙。她望着身披盔甲的安青，他骑着马行在军队的前面。她呼喊着他的名字，而渐渐远去的安青根本听不到城墙上的呐喊。他随着兵马消失在大道的尽头，消失在梨秋雪再也望不到的远方。
梨秋雪看着安青一路摸着门走进来，突然泪如雨下。她紧紧捂住嘴，不让自己哭出声。她依稀听见宫女说：“安将军失明了……”
“皇上这几个月过得可好？”梨秋雪嗤笑，冷冷开口。这几个月，他从不来看看她，一来便是兴师问罪。
“朕还有奏折要处理，你好好休息，朕有空再来看你们。”楚少秦给孩子取了名字之后，便离开了东祥宫。而所谓的有空再来，不过是客套话。花羽知道，没有重大的事情，他根本不会来东祥宫。
“你不来，我就让莲珠以后不叫你爹。”
“皇上饶命，奴婢再也不敢了，贵妃娘娘饶命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梨秋雪追问着，没等宫女回答，安青便摸着门走了进来。他的双眼蒙着白纱布，白纱布上隐约渗着一丝红。
楚少秦拆开信封，信里只写了三个字——带我走。
梨秋雪抱过楚莲珠说她淘气，然后让奶娘抱去哄她睡午觉。
梨秋雪看着女婴粉|嫩的脸蛋，不由得展出笑容。她低头吻了吻女婴的小脸，看着她胡乱动着的小手，十分感动。
“娘娘，我自己来就行了，不劳烦你。”安青夺回梨秋雪手里的纱布，委婉地拒绝她的好意。梨秋雪一怔，似乎从他改变的称呼中听出了 端倪。
太医的话在他耳边盘旋，他紧攥双拳，再也没说什么，转身扬长而去。在走出西阳宫大门之前，他吩咐守着西阳宫的侍卫和宫女，除了他，任何人不准出入西阳宫。
“少秦，自从我爹和镖局的人去世后，我便无依无靠。安青于我而言就像是亲人，我知道你不喜欢他，你害怕失去我。可是少秦，我真的不愿意看到你因为害怕失去我而去伤害无辜的人。”梨秋雪将手放在楚少秦的手背上，轻轻地握住他的手，“少秦，那封信是我故意写的。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比安青先收到信，你一定会来找我。”
“雪儿，对不起，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，我……”楚少秦哽咽起来，“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……”
“朕听说安将军在西阳宫，特意过来看看。”楚少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，他加重了“朕”字，似乎有意提醒着什么。
“叫莲珠怎么样？楚莲珠。”楚少秦温柔地抚摸着女婴的脸蛋，为她取名为楚莲珠。
楚少秦一顿，笑容凝固，他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。
“少秦，你知道为什么我害怕安青死吗？”梨秋雪苦笑着说道，“太多人因为我而死，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罪人，我的手沾满了他们的鲜血。我害怕在梦里见到那些因我而死的人，我害怕……害怕所有对我好的人都一个个死去……”
“是啊，娘娘，我听说皇上正在赶来看娘娘呢。”
“少秦，给孩子取个名字吧。”
“安青，你的眼睛？”梨秋雪心疼地轻抚着安青眼睛上那圈纱布，她的双手颤抖，久久不能接受这个事实。
“少秦，你怎么来了？”梨秋雪将楚莲珠放回摇篮里，走向楚少秦。
“皇上驾到！”西阳宫外传来侍卫下跪的声音，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！”
“我原本想来看看安青的伤势，没想到听到这么一番煽情的对话。”楚少秦嗔笑着，走到安青面前，将梨秋雪拉到自己怀里。
梨秋雪虚弱地呼吸着，她的发丝沾着汗水贴在脸上，看起来格外 苍白。
一转眼，他的亲人们都不在了。
“皇上，娘娘难产。”
“参见皇上。”花羽见到楚少秦后，恭敬地起身参跪。楚少秦在她半跪下来的同时扶住了她，生怕她伤了腹中胎儿。
“一定和你很像吧。”
西阳宫内冷清肃杀，已经为梨秋雪诊断完的太医走出珠帘，珠帘外的茶桌旁坐着一脸阴郁的楚少秦。当他听闻自己最爱的女人因为别的男人离去而哭晕在城墙时，他气愤地将寝宫内所有能砸碎的摆件都砸了。他像发了疯一样，恨不得把一切都摧毁。可他又不忍心看着梨秋雪痛苦，于是在他发泄完之后，便急匆匆地赶到西阳宫。
“以后再让朕听到刚才的那些话，小心脑袋！”
“皇上，是保大人还是孩子？”
“娘娘若是没什么事，奴才就先告……”
“少秦，保，保孩子！”梨秋雪忍着剧痛，抓着楚少秦的手，她的掌心渗出冰冷的汗水。她看着楚少秦被宫女太监拉了出去，看着渐渐关上的木门，留下一抹浅笑。
“雪儿，我不允许你死。你要是死了，我也绝不苟活！”
“皇上，皇上，你不能进去啊。”
“我来帮你吧。”梨秋雪站在半掩着的门外片刻，终于不忍心地推开了房门。她行至安青身旁，拿过他手中的纱布，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 伤口。
“世杰，就叫世杰吧。”
直到——
入冬的第一场雪降临在这深夜，融化在死亡般的岑寂之中。急促的脚步声在这宫中回荡着，兵刃交接的声音在耳边盘旋。梨秋雪痴迷地笑着，仰头望着星河，望着消融在指尖的白雪。她展开双臂，拥抱这场雪，她笑着唱起了儿时的歌谣。这宫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，她笑着，哭着，独自走回寝宫，任由身后乱成一片。
“臣参见皇上。”
“如果你杀了他，我会恨你一辈子。”原本肃杀的气氛被梨秋雪打破，她望着突然变得陌生的楚少秦，斩钉截铁地说。
“雪儿，你看，我们的女儿跟你多像。”
几名宫女一见是皇上，吓得脸色发青，颤抖着跪在地上不敢抬头。
“希望皇上能信守承诺。”这是安青留下双目时说的话，毫不犹豫，义无反顾。楚少秦被这样的气焰震慑，他信守了承诺，让安青回宫，继续当西阳宫的侍卫。因为他相信，安青是这宫里唯一不会伤害梨秋雪的人。
躺在床上的梨秋雪已经筋疲力尽，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，只有撕裂般的疼痛蔓延至全身。汗水浸湿了枕头和被褥，她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，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，寝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。
阿碧死的时候，梨秋雪既难过又恐惧。在这宫里，大家都想她死。花羽想她死，花晟鹤想她死，那些瞧不起她的大臣们说她魅惑皇上，也巴不得她死。她该怎么办？她无权无势，该如何在这宫中立足？该如何保护自己以及腹中孩儿？
“你们几个刚才在说什么？”楚少秦冷冷地问道。
“娘娘，有封信是安将军命人传给你的。”一名小太监从西阳宫外进来，进来时被好几名侍卫搜身。梨秋雪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安青的名字，她看到那封信，就仿佛看到了安青。一丝苦笑浮现在她唇边，她忙着拆开那封信，看看安青现在是否安好。
“少秦，你在胡说什么？安青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过我……”梨秋雪的话没有说下去，因为楚少秦正用一种带着愤怒和杀意的眼神看着她。她突然害怕这样的对视，害怕楚少秦变成残忍的君王。
楚少秦看着他，不屑一笑：“朕的皇后又怎么会对一个贱民有 兴趣？”
“我听说你们吵架了，是因为我吗？”安青再度开口。
“谢皇上。”
“恭喜皇上，贵妃娘娘产下一公主，母女平安。”太医从珠帘内走出来恭贺，寝室内外的宫人们也纷纷下跪恭贺。
“是……是奴才在路上捡来的。”
雪儿怎么会在这里？就在楚少秦愕然的时候，花羽笑盈盈地上前缠上他的颈：“皇上，你来了？”
次日，安青接到了一道圣旨。楚少秦命他为将，带领三千精兵镇守边外，没有他的允许，此生不许再踏入皇宫半步。
“来人，送贵妃娘娘回宫。”楚少秦传令道，并牵着花羽走向青纱帐。门外的侍卫和宫女连忙进来护送梨秋雪回宫，楚少秦回头望了她一眼，冷冷说道：“朕今晚只想和皇后在一起，以后梨贵妃没事就好好待在西阳宫！朕不想再看到你！”
“你有孕在身，以后见到朕就不必行礼了。”
“你们听说了吗？梨贵妃在进宫之前曾和一个书生有染，据说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血脉。”
梨秋雪微微一笑，点点头。
“你是后宫之主，直呼朕的名字似乎有些不妥吧？”楚少秦轻笑，轻轻推开花羽的手。楚少秦从没想过立花羽为后，花羽不过是花晟鹤帮他的筹码，所以他对花羽从来没有感情。